法蘭克福世界文化博物館:商品與知識:或者你不會告訴陌生人的那些故事

參觀了法蘭克福的世界文化博物館(Weltkulturen Museum),看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特展。

這個博物館位在法蘭克福市美茵河岸,岸邊由十幾家博物館聚集而成知名的「博物館岸」(Museumsufer),是法蘭克福人引以為傲的文化重地;有趣的是,對岸聚集了歐洲央行、德國央行、德意志銀行、商業銀行等多家大銀行全球總部,是法蘭克福、甚至是全球的金融重鎮。就在這樣的帶點衝突調調的環境下,世界文化博物館以一水之隔遙望著商業銀行總部。博物館的策展人遂問:這之中有什麼關聯?這純粹是巧合嗎?

於是館方策畫了這個展:「商品與知識:或者你不會告訴陌生人的那些故事」(Ware & Wissen. Or the stories you wouldn’t tell a stranger)。最重要的問題就是:究竟博物館(們)與這些並存的貿易及商業銀行間,構成什麼關係?這種提問方式很有意思,透過策展方式退一步探問自身的政治經濟脈絡甚至正當性。

當然有關係。我查了文獻,世界文化博物館設立於1904年,當年叫做「民族博物館」(Völkermuseum)。民族學有其實際目的,是為了德國經濟力量順利推動到德國人所不熟悉的世界。甚至民族學還帶著政治目的,民族學博物館成立時仍是德意志帝國時代,帝國在廣大非洲大陸握有許多殖民地,民族學可以成為實用的統治技術。此外也有宗教目的:我們都熟悉,很多民族學的開路先鋒其實都是傳教士。

首任館長Bernhard Hagen在1904年10月22日的開幕演說中便強調,民族學應服務於拓展全球市場。他疾呼:「我們的德意志祖國已經成為世界強國,德國貿易勢力及於全球,在五大洲都有巨大的利益。在五十年前德國商人對於中國、日本可說毫無所悉,但是今日德國企業及商人不僅瞭解這兩個帝國,也了解澳洲、非洲。對於全球的國家及島嶼名字他們都熟悉,這在幾年前全非如此。而現在,遠東地區的一點小變化就能夠引起我們這裡巨大的經濟危機。」他說,在這個德國前進全球,並受全球影響的時代中,要極大化德國商人的利益並極小化風險,當然除了要理解經濟知識外,更重要的是民族學知識:「對於各民族的品味、特色、風俗習慣都必須仔細研究,並熟悉他們的文化成果與生存狀態,以推動商務。」

百年前的民族學清晰地畫出了帝國的二元論科學圖像:主體性與客體性/臣屬的區分及位階。民族學其實是我族以外的民族。這其實也是後來民族博物館更名為世界文化博物館的原因,而也是館方這個特展的副標「你所不會告訴陌生人的那些故事」的真正意義。策展者問:你不會、不想、不能告訴陌生人什麼?你的祖先曾在殖民地擔任官員?曾任熱帶病醫生?曾擔任遠方的傳教士?你不知道德意志帝國的殖民歷史?你認為有某種原始文化?你認為自己比其他民族更文明?你對異國文化非常感興趣但你從未真正能夠或願意理解那些名稱與歷史?……

館方企圖重寫原來的學術想像,放下帝國身段,誠實地告訴像我這樣的陌生人(或者說,異族)一個他們藏在心中百年的告解。因此館方在其策展導言中稱在「後民族誌博物館」(das postethnografische Museum)時代,他們要跨越原先的學科劃分,勇於改變創館以來的展品蒐藏及展出的民族學秩序,進而成為一個當代的文化建置,以因應學術、社會、文化的變遷,並恢復每一個文化主體的主體性。

這個特展,因而是館方重新檢視百年來蒐藏品而重新質問當年的民族學(今日的人類學或者文化研究)之學術功能及地位的嘗試,甚有氣魄。館長Clementine Deliss說,希望世界文化博物館能成為真正的「異質」。至於成功與否?博物館界及文化人類學界仍需爭論。 

(Photo credit: wikipedia user Simsalabimb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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