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學生在求學上一直沒有太大的雄心壯志。他在1788年時獲得一筆斯圖加特教會修道院的獎學金,得以進入杜賓根大學讀神學院,當時的杜賓根大學約莫只有300個學生,他不算出色的一個—這是很客氣的說法。
當時他常常翹課,早上的課幾乎不去,總是睡到中午。雖然讀神學,但連完整的祈禱經文都背誦不出來。他甚至因為屢犯校規,而被關入學生禁閉室。後來他的同學回憶起大學時代時說,他都出於自己興趣在讀一些教授根本不關心的東西。而他自己後來也抱怨,他愛讀的亞里士多德的著作,大學根本不重視,但是杜賓根大學沒有拉丁文譯本,害他只能讀出版於1531年的、破損不堪的希臘文版本。
這個不用功的神學學生,後來也沒有如其他同學寫一本自己的論文。他在修道院的2個室友荷爾德林以及謝林,都因為早慧的天才與文采盛名赫赫,只有他還在默默讀著希臘文版的亞里士多德,翹掉一切不喜歡的課。他也不愛讀當時學界最夯的康德著作,最後學業結束時不管在哲學或神學都沒什麼出息,畢業後也沒如父親期望當個神父或教授,而是跑去當貴族的私塾教師。
1793年,這個平庸的學生從杜賓根大學神學院畢業。教會考核他的成績證書上含蓄地寫著,這名學生「並未完全放棄神學學習」(Studia theologica non neglexit),在「語文學上並非一無所知」(Philologiae non ignarus),而至於哲學,「並未展示他在哲學中的勤奮」(Philosophiae nullam operam impendit)。
這張接近羞辱人的證書上的名字,就是黑格爾。如果挪用他在《法哲學原理》中提到的著名比喻,智慧女神的貓頭鷹總是在夜幕低垂時才展翅高飛,可以說,杜賓根時期的大學生黑格爾,仍在禁閉室裡抱著那些希臘文殘卷,等待著夜幕低垂。而後來,他也真的展翅高飛到無人企及的高度,他獲聘為海德堡大學哲學、柏林大學等哲學教席,發表了《精神現象學》等名著,任教期間指導了包括費爾巴哈在內的重要哲學家,最後在1829年成為柏林大學校長。他後來登壇講授哲學史的記錄,也成為哲學史的一部分。對今日的我們來說,他豈止並未展示他在哲學中的勤奮,他就是哲學本身。
我在2013年時,去了一趟斯圖加特,參觀了黑格爾的老家,在那裡買了這張明信片,上面是斯圖加特火車站的外牆,寫著黑格爾《精神現象學》導論的名句:「害怕犯錯,本身就是錯誤。」(daß diese Furcht zu irren schon der Irrtum selbst ist)這個在大學時期不斷犯錯的神學院學生,當年教會酸他「並未完全放棄神學學習」,事實上,他用一生努力閱讀、著述、講學的道路,向我們展示了他這一生都沒有放棄過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