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手上一些Umberto Eco的著作再拿出來重翻一次,為他的博學讚歎不已。因為對他的學術功夫感興趣,遂所謂研究了一下,發現他與德國哲學也頗有關係。
Eco的博士論文指導教授叫Luigi Pareyson,是一個早年滿有名的意大利哲學家。他在1936年,跑去海德堡大學,跟著Karl Jaspers讀書,從此終身受到德意志哲學以及Jaspers的存在哲學影響,當然在那個海德格如日中天的德國,他也無法不讀海德格。後來他回到意大利,1939年在杜林大學交出了一本亞斯培斯與存在哲學的論文,成為意大利有名的哲學教授,培育一整代的出色哲學家,如Ildebrando Vivanti、Uberto Revelli、Carlo Arata 、Michelangelo Ghio、Valerio Verra 、Sergio Givone、Mario Perniola、Claudio Ciancio、Francesco Moiso、Maurizio Pagano、Ugo Perone、Giuseppe Riconda等知名學者,當然也有Eco。
另外那個意大利知名的詮釋學學者、海德格學者Gianni Vattimo(同時是歐洲議會議員),也是Pareyson的弟子,Eco的師弟。Vattimo隨著Pareyson的腳步去了海德堡追隨Gadamer讀書,後來也在杜林大學任教。
這些意大利思想者與德國思想的關係,如何吸取、借用、轉化、創造,是當代歐洲思想界一個非常值得探索的題目。Agamben就在這一點上作了最引人注意的示範。可惜我不懂意大利文,無法繼續探究這個主題。不過,我相信,Pareyson能有這麼多博學而能成一家之言的弟子,不能全歸功到德國學術的力道,他自己應當也有很好的功底。
說到學術界的師生關係,我不由得想到海德格。這個一代大哲,帶出了無數思想者,在人類文明的星空中發出了耀眼的光芒。可是,他的這些學生們,似乎從來沒有能夠真正親近他,Arendt、Löwith等人一生對他愛恨交織。我不由得必須懷疑,是否一個能帶出偉大學生的真正的導師,始終是霸道的、孤獨的。他在思想上建立的距離,鞭策了學生們一生辛勤追趕而不可及。
常常我讀Arendt或Gadamer的書特別有這種感覺,這些下一代的思想者似乎都那麼盡力地與海德格對話,最後錘煉出這些豐富的不可思議的著作,但仍然無法達到老師的深度。海德格對他的學生來說,應該是個遙遠的、總是令人畏懼也令人喪氣的不可超越的終點。
Gadamer在1975年寫下的「自述」(Selbstdarstellung)一文,足以為證。他談到戰後,他已是德國古典學界知名大哲,擔任萊比錫大學校長。他說當時他難以作哲學工作,一方面校務繁忙,而另一個原因是,「寫作長期對我來說是一件相當痛苦的事。我總是有一種該死的感覺,好像海德格的視線從我背後穿過我的肩膀盯著我。」一個如此強調人文素養的儒雅文人,當時他已是涵養正深的75歲年紀,親手寫出的自述裡情不自禁地說著「該死的感覺」(das verdammte Gefühl),海德格給他的壓力可見一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