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語中的家園 Heimat

Heimat

因為歐洲近年右翼勢力壯大,這個政治陣營的人士喜愛使用「故鄉」或者「家園」詞彙,來講述保護故土的保守主義思想。德語中的「Heimat」這個字,很值得深談。

Heimat是一個意義深遠且難以用單一詞彙精確翻譯的概念。它不僅僅指涉地理上的「家鄉」或「故鄉」,更包含了強烈的情感、歸屬感、身份認同、歷史連結以及對特定地域文化的依戀。「Heimat」一詞最早可追溯到11世紀的古高地德語(Old High German)中的「heimōti」,意為「故土」。到了16世紀,它與單純指稱個體房屋的「Heim」產生了語義上的區別,「Heimat」開始指代更廣闊的「祖國」(patria)或民族的故土。馬丁·路德(Martin Luther)翻譯《聖經》時,也曾用「Heimat」來翻譯「我親族的土地」(terra nativitatis mea)。

然而,「Heimat」在德國文化中特別豐富的內涵,則與19世紀末以來的浪漫主義、民族主義以及後來納粹時期的意識形態有著複雜的演變。

19世紀末,在反城市化、反現代化的思潮下,一種浪漫主義的鄉土情結開始盛行。人們將鄉村生活、自然景觀與純樸敦厚的民族性格聯繫起來,形成了「鄉土藝術」(Heimatkunst)和「鄉土小說」等文學形式,強調地方性的風俗、傳統與風景。這段時期,「Heimat」代表著一種理想化的、寧靜和平的「世外桃源」,成為人們逃避現實的寄託。

納粹時期,「Heimat」被極端民族主義和「血與土」(Blut und Boden)的意識形態所利用。它被用來強調種族純潔性、農業價值觀以及對特定「德意志土地」的佔有權,成為排斥「外來者」和推行擴張主義的工具。藝術作品中也充斥著對鄉村主題和農民形象的描繪,以此鞏固其政治宣傳。這種濫用使得「Heimat」在戰後一度帶有負面色彩。

戰後,德國人由於對「第三帝國」罪行的反思,在公開場合很少直接表達愛國情感,而地方性的「小傳統」和對「Heimat」的關注再次興起。此時的「Heimat」更多地代表著一種地方認同和社群歸屬感,與個人記憶、情感連結和文化傳承緊密相連。許多地方博物館也以「Heimatmuseum」(鄉土博物館)命名,致力於保存和展示當地歷史文化。

在德語中,「Heimat」的當代使用方式是多樣且富有層次的:

  1. 地理上的家鄉/故鄉: 這是最直接的理解,指一個人出生、長大、或長期居住的地方,承載著個人的記憶和情感。例如:「Das ist meine Heimat.」(這是我的家鄉。)德國有相當比例的人生活在他出生長大的城市,這也體現了「Heimat」對他們的重要性。
  2. 情感和心理上的歸屬感: 「Heimat」超越了地理位置,更強調一種深層的歸屬感,是「不感到陌生」的反面。它可以是某個地方、某個社群、某種文化氛圍,讓人感到安全、舒適、被理解和被接納。這是一種精神上的「家」。
  3. 文化和身份認同: 「Heimat」與特定的地域文化、風俗習慣、方言、景觀等緊密相連。它代表著一個人文化根源和身份認同的來源。當代德國社會面臨移民帶來的多元文化背景,關於「誰屬於Heimat」、「誰能擁有Heimat」的討論也變得更加複雜。
  4. 歷史和傳統的延續: 「Heimat」也體現了對歷史和傳統的珍視與維護。通過對地方歷史、民俗和傳統的了解和參與,人們與過去建立連結,並將其傳承下去。
  5. 在政治話語中的應用: 近年來,政治人物也常在演講中使用「Heimat」一詞,來描述他們對國家未來的願景,或試圖喚起民眾的共同情感和認同。然而,這種用法有時會與個人對「Heimat」的深層理解產生偏差。

總體而言,「Heimat」是一個不斷演變的概念,它在德國文化中扮演著核心角色,代表著一種對故土的深情,對歸屬的渴望,以及對身份和傳承的追尋。它既可以是個人的、內在的體驗,也可以被賦予集體的、甚至政治的意義。使用者在說出這個詞時,必須思考究竟是在哪一層意義上談「家園」。

(照片是我去參訪奧國亞非學院Asiatisch-Afrikanisches Institut時,看到他們的學生創作的藝術品。Haaimat的意思是,在這個Heimat中,有AAI的機構縮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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